Memo_以学术为业
韦伯的《以学术为业》,当是我上大学一年以来,感悟最为深刻的文章。尽管翻译过来有些拗口,但一些难懂的章节,在反复读了三四遍后,终归能够跨越语言的障碍,而有太多感动。学术与科学,到底于个人的生命有着什么作用?在韦伯的时代,反理智化的浪潮席卷了当时的德国青年,崇拜领袖,追求体验,而韦伯的《以学术为业》也即是针对这一时期的思潮所作的演讲。而于今日的青年,这种体悟到底是没有过时之说,依旧大有助益。
前天从图书馆借来《学术与政治》,《以学术为业》一文的笔记便在昨日洋洋洒洒写了八页,于此作了简单的整理校正。正文之中的小标题,则是我稍显主观的划分。是文于我自己为体悟的总结,也希冀于后读者,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借鉴。2015.9.16 20:30 于哈工大
以学术为业
标题亦可为“以科学为天职”,德文之中,两者的意思都有,而赖具体语境的分析。
这篇演讲,韦伯先从美国与德国,刚刚进入大学的老师待遇差异入手,即助教与编外讲师的差异,前者有固定薪水但随时可能被开除,后者无固定薪水但地位稳固,前者开设多门课程,后者开设次要课程。相比之下,中国绝不似德国,而更偏向于美国。
(一)、以学术为业的外部困难
在韦伯的时代,德国已趋近于美国,或者说,官僚体制的侵入,使资本主义式的大学企业取代了旧式的大学,而旧式的德国大学似乎唯一留下的,是教授晋升的机制,这机制里需要巨大的运气成分,而非才干。
或许这也是人类合作的固有规律,政治选拔亦是,集体决定的选拔,虽然会埋没一些人才,但也需要承认,正确的任命也会占据多数。而运气的另一个表现是,从事学术必须同时有作为学者与教师的天赋。即便坦然承认了在晋升教授中巨大的运气成分,选择学术也需要扪心自问,“我能否忍受年复一年。看着那些平庸之辈爬到我的头上去,既不怨恨,也无挫折感吗?”
德国精英贵族式的学术教育,终归是与中国民国时代一同远去,“民主”的扩张,已侵入了大学,学术已不再是学者自己的事情,而与公众民主息息相关。
(二)、以学术为业的内部困难
上文这是学术的外部条件,而在个人的志向上,韦伯的时代已经开始,学术专业化的浪潮。
个人只有彻底的专业化,才能取得一些成就,而学术必须迫使自己相信,灵魂的命运取决于眼前一段草稿上自己的推断正确。如此,即便摒弃了外界的嘲讽,内心的孤寂,而一腔热情,专注工作,却依旧不能保证一些成就。在这热情与工作的结合中,只有诱发了那些不期而至的灵感与迷狂,才会产生让人折服的美感。而往往,这灵感取决于命运的恩赐。
(三)、以学术为业的意义 追问
只有在全身心的投入某一个学科之中,以艺术为例,不是将生活当做艺术,而是将艺术当做生活,才会焕发出“个性”。科学与学术,也只有在彻底的皈依之后,才会焕发出以学术为业之人独有的个性。
但科学与艺术终归不同。完美的艺术品不会被时代淘汰,与后来的完美也不会暗自伤悲,而科学的命运,让个人毕生的成就,在几十年间过时,科学的特殊意义在于科学请求被人超越,科学的意义就在于不停的进步。
但这是科学的意义,而非我们投身于其的意义,这也是在外部条件与内部灵感之外的第三个矛盾。
我们为何要投射于一个我们明知道自己的努力永远不可能达到学术的巅峰,自己创造性的工作将注定过时。
托尔斯泰对这个矛盾也曾有过论述,而由此引发对死亡的深思,个人的生活嵌入在无限的发展之中,这种发展永无终结,我们的生活里,每时每刻都涌现着新的知识,个人的知识永远不会完全追赶上时代,而死亡也只是个人知识的终结,除了我们个人,依旧有着无限的个人,个人的死亡没有了意义,而进一步说,文明生活对于我们,因为我们个人死亡的无意义,也变得毫无意义。
这无疑是一种悲哀的论调。而我们为何,明知文明的进步于我们个体没有意义,却依旧以学术献身,进一步来讲,就是要探讨,科学在我们人生中,到底有何价值。
柏拉图的洞穴故事,正因为回身看到了太阳、真理,才不理会影子、幻觉,而把握观念目的在于努力达到真的存在,但于韦伯时代的思潮,科学思维构造了一个以人为方式抽象出来的非现实世界,科学制造了人与真实的隔膜。
到了文艺复兴时代,实验的引入,成就了各个大学的学科建设,科学成为一门真正的艺术,迈向自然之路的通途,而韦伯时代的思潮亦说,我们大可直接去亲吻草地,感受自然的怀抱。
再至前人认为可以通过学习科学,寻求世界的意义,找到神的存在,但“通向幸福之路”被尼采猛烈的批判,不如直接从理性化中自我解放,与神同在。
我们看到,科学的进步是理性化过程的一部分,但非理性化的浪潮一直存在,理性化与非理性化的斗争,我们终归无法判定谁对谁错,而“以科学为业”的意义,似乎没有从历史的争论与韦伯时代的不同思潮中得以说明。
(四)、追寻终极意义时的头脑清明
而我们大抵是不应该去要求科学可以给我们一个答案。
大抵科学的原则,只涉及实然而非应然,不考虑“应当”,不考虑终极关怀,而秉持价值中立,一切科学都存有预设,科学不负责回答意义,这本身即是科学的立场。
因为一切诉诸于终极意义的解释,都将归于个人对生命所持有的态度,这是非科学的领域,是属于个人的领域。
也因此,韦伯极力的反对讲课中兜售自己政治见解的教师。无论如何,正直的学者应当将令人不舒服的事实公布,予听众承认,即为韦伯所说的道德成就。很多东西也正是不善的方面,才成就了美,正是不美、不神圣、不善,却可以真实。大抵是对事实的充分理解,在作出价值判断时便已终结。
大抵众多的价值体系的争论中,我们所认为的道德,是另一个价值体系中的不道德,道德与科学不同,科学的价值中立抽身之外,而道德深受一个环境与时代的影响。
现在的大学之内的科学只能让人了解,这个神、道德、宗教、行为等等,对这个或那个制度的作用,而大学之外,诸如基督教的“莫抵抗恶行”等,无尊严的道德与科学所力求的人的尊严之间,每个人都必须为此做出选择。
在今天的日常中,常有着种种宗教性质的伦理道德,以非人格的力量钳制着我们,使得我们无法正视时代的命运,在伦理崇高的痛苦中,人类迷失了千年,而终于能够稍微睁眼,又不得不在睁闭之间摇摆。进一步讲,在这道德、宗教、神与科学的摇摆间,这纠缠不清的文化命运,主宰着人类社会,主宰着我们。
读至此,多少有些感触,无怪有学者说韦伯是德国的马基雅维利,韦伯所直指的冷然。
世俗、道德、宗教、我们生活的环境,对我们的蒙蔽使我们不能抽身而外真正的看清这个世界,而包括科学的意义,体验的寻求等,归根都是道德的追问,而非科学的探寻,科学从不去管意义。
如此,科学与学术绝不能作为生命的终极意义去追问,而应该是,也必须是,我们个体在追寻生命终极意义中的手段与引导。无论是科学、道德,抑或宗教等等,这些外在的东西,只能在个人于生命终极意义的追寻中,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作用。
但科学与其他东西的不同在于,科学可以给予睁眼的扶助,可以利用知识的计算,对生活的控制,思维方法。以及最为要紧的是,科学可以给予的“头脑的清明”。作为个体的我们,在忠诚于自己所认定的目标之后,就自然摒弃了其他的神。科学服务于有关自我和事实间关系的知识思考,不思考世界的意义。
科学应该回答,也只能由科学回答的是“我们应该做什么,我们要如何料理我们的生命。”
神学预设了世界必有某种意义,问题在于如何解释这个意义。康德、美学的卢卡奇亦然。而神学从假设进展为一套宗教意义的生命方式,解释超越了科学的“知识”,而是“拥有”,使真正的宗教人士,牺牲理智,“吾之信彼,因其绝对悖理也。”科学也因为神学,而与宗教注定无法相容。
也正因为今日独有的理智化、理性化的世界,已被除魅。原先由宗教提供的那些终极的高贵价值从公共中消失,我们需要但不能去发明新的“巍峨”,那样只会创造新的狂热的宗派,而绝非是真正的共同体。我们需要的是直视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坚定自己的终极立场。行动、工作,及服从于自己的命运之神,手段或是科学,或是宗教,而决不能是摇摆。
于韦伯,无疑是科学与学术,于我,终身亦然。且援引工大校歌作结:“民主和科学,是我们的追求。”
2015.9.15 22:28 初稿于哈工大九公寓;2015.9.16 20:20 整理于哈工大九公寓